▲朵朵的爺爺奶奶收到的法院通知，要求其限期協助法院執行

夫妻離婚爭奪幼女撫養權，法院一、二審女兒均被判給母親。然而，判決生效后，7歲的女兒朵朵（化名）卻表現出不愿與母親生活，其父也不服判決，提出再審申請，希望要回撫養權。 為了要回女兒，母親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但由于朵朵的抵觸，執行變得一波三折。2023年7月，朵朵父親因涉嫌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尋釁滋事罪被逮捕，8月7日被提起公訴。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父親被捕后，朵朵隨其爺爺奶奶生活。日前，老兩口收到法院通知，限他們于2023年8月15日前將朵朵交由其母親撫養。如果逾期，法院將依據相關法律規定，將老兩口以涉嫌拒不執行法院判決、裁定罪移送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朵朵的爺爺黃先生對紅星新聞表示，他們并不是拒不執行法院判決，是孫女自己不愿過去，他們也沒辦法。

(相關資料圖)

朵朵的母親則提出不同的說法。她說，孩子本身心智不成熟，很容易被誘導，朵朵跟她分開了兩年多的時間經歷了洗腦，因此朵朵的話并不是她真實的意思表示。

孩子撫養權判給母親

孩子父親起訴要求變更撫養權被駁回

2013年3月，黃華（化名）與小菲（化名）登記結婚。2016年6月，他們的女兒朵朵降生。

由于多種原因，小菲于2021年3月向福建泉州市豐澤區人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并請求法院將女兒判給她撫養。2021年5月，法院一審判決準許離婚，孩子由小菲撫養，撫養費由小菲承擔。

黃華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請求法院改判朵朵由他撫養。泉州中院二審認為，黃華與小菲都有撫養朵朵的意愿和能力，綜合考慮各種因素，決定朵朵由小菲撫養。2022年6月，泉州中院二審維持一審判決。

二審宣判后，黃華仍不服，又向福建省高院提出再審申請，請求改判朵朵由他撫養。2022年9月，福建省高院作出裁定，駁回黃華的再審申請。

在判決生效之后，執行撫養權的過程一波三折。

▲視頻顯示，當母親小麗站在車門口時，朵朵反應劇烈拒絕下車

多段黃家人拍攝的視頻顯示，黃華將朵朵帶至法院，當小菲站在車門口時，朵朵反應劇烈，拒絕下車。其中有一段視頻顯示，當執行人員將車門打開后，小菲上前欲抱朵朵下車，但朵朵不肯下車，口喊“不要”“不要”，并用力拍打驅趕。

在判決執行期間，2023年1月，黃華另行向泉州市鯉城區法院起訴小菲，要求變更撫養權。

黃華認為，女兒朵朵十分排斥其母親，不愿意與其生活，有強烈的意愿與父親生活。小菲為逼迫朵朵與其生活，暴力搶奪孩子，造成女兒的心理受到創傷，故以最有利于孩子健康成長為原則，認為父親更適合撫養女兒。

2023年3月27日，泉州市鯉城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黃華的訴訟請求。判決書中寫道：本院注意到，朵朵在泉州市豐澤區人民法院的執行現場確實存在排斥母親小菲的情形，但考慮到朵朵尚未滿8周歲，且在小菲提起離婚訴訟后的兩年時間，朵朵并未能與她共同生活，屬人為的阻斷了孩子與母親正常的生活聯絡和情感交流，干擾了年齡尚幼，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的思想，導致孩子有上述排斥母親的行為。

黃華不服判決，提起上訴。6月26日，泉州中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泉州中院認為，朵朵與母親目前的情緒和對她的成見完全可以通過日后的長期共同生活來改善。

涉嫌拒不執行判決罪

孩子父親被捕被公訴

然而，在黃華另行起訴前妻小菲要求變更孩子撫養權的二審未作出判決之時，黃華收到了警方的傳喚，原因是涉嫌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

2023年5月15日，因涉嫌上述罪名，黃華被泉州市公安局豐澤分局取保候審。

7月20日，豐澤區檢察院以涉嫌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尋釁滋事罪，決定逮捕黃華。8月7日，檢察機關向法院提起公訴。

檢方審查查明：2022年6月10日下午，小菲及其家屬、朋友知道判決生效后，到朵朵就讀的幼兒園欲接走朵朵時，遭到被告人黃華及其家屬、朋友阻撓，雙方發生肢體沖突，被告人黃華強行抱走朵朵，未將朵朵交由小菲撫養。

檢方還指控，2022年11月4日下午，被告人黃華在其家屬、朋友的陪同下，帶朵朵開車進入泉州市豐澤區法院辦公區，在執行現場家屬聚眾哄鬧……執行法官多次責令黃華將朵朵交由小菲撫養，遭黃華拒絕，導致此次執行無果。

起訴書顯示，該案進入執行程序后，法院先后向黃華發出執行通知書、限期履行通知書、移送刑事立案偵查告知書，責令其立即將朵朵交由小菲撫養，但黃華均未執行。2022年9月13日，泉州市豐澤區法院對黃華罰款1萬元。2022年10月26日，泉州市豐澤區法院將黃華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

對黃華涉尋釁滋事罪的指控，則是發生在5年多前的一起打架斗毆事件。起訴書顯示，2018年4月2日，被告人黃華酒后因停車瑣事毆打他人，致兩人輕微傷。案發后，黃華近親屬代黃華賠償被害人50888元，取得二被害人諒解。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目前該案一審尚未開庭。

在黃華因涉嫌刑事犯罪被羈押期間，朵朵一直同其爺爺奶奶生活。2023年8月8日，朵朵的爺爺奶奶也收到泉州市豐澤區法院通知，責令他們協助法院執行，于2023年8月15日前將朵朵交由其母親撫養。通知書寫道，如果逾期，法院將依照《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予以罰款，并依據《刑法》等相關規定，以涉嫌拒不執行法院判決、裁定罪移送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對此，黃先生表示，他和老伴以及兒子都是“長期配合”法院執行，是孫女自己不愿過去，他們也沒辦法。

黃先生說，2022年11月，他兒子主動將孩子送到執行法庭，但是朵朵拒絕跟隨小菲生活。在小菲要抱女兒的時候，朵朵拒絕下車，并多次拍開她的手?！拔覂鹤訉λf‘跟你媽媽去玩幾天再回來’，她也不要?！秉S先生稱，當天朵朵回家后因為受到了驚嚇發燒數日。

接到豐澤區法院的通知書后，黃先生委托律師向豐澤區法院提交了執行異議申請書。申請書中寫道，黃先生和老伴從始至終都在配合法院的執行工作，不存在拒不執行的情況。由于案涉執行標的特殊，執行過程中應當注重朵朵的身心健康及情緒穩定。

為何在朵朵明確表示不愿意和媽媽生活的情況下，法院會采取強制執行的方式？紅星新聞記者多次致電負責本案執行的泉州市豐澤區法院執行法官，然而截止發稿，未獲得回應。

孩子母親說法：

女兒經過了前夫家“洗腦”

日前，紅星新聞記者與朵朵進行了簡短的通話。朵朵表示“不要不要”。朵朵的爺爺黃先生在一邊解釋道，公安、法官、律師都問，讓小孩有些排斥。

朵朵說，她喜歡去廈門玩，每次都是爸爸帶著去。當問及為什么不去找媽媽，朵朵說：“因為她沒事就打我，還把衣架打斷”、“因為她太吵了”。

小菲則表示，女兒朵朵是她一手帶大的，但5歲多的時候同她分開，一直到現在孩子7歲多了?！昂⒆痈曳珠_了兩年多，她經過了洗腦?！闭劦竭@些的時候，小菲情緒有些激動，“小孩子就是被（黃華）一家人給洗腦的，沒有一個小孩子是不會要媽媽的，‘不要媽媽’這種（話）都是被人教出來的?！?/p>

小菲稱，在此前民事案件的庭審期間，她去看朵朵，“孩子是躲在我的背后哭了整整一個小時，一直在說我要媽媽?！毙》七€表示，黃華有暴力行為，孩子心智不成熟可能會害怕，她也已把相關證據進行提交。

小菲說，她才是整個事件里的弱者，這件事對朵朵和她本人都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拔乙恢毕胫沂钦x的，我的孩子快回到我的身邊?！?/p>

朵朵的爺爺黃先生表示，本學期開學，朵朵就要上二年級了?！皩O女什么都懂了，應當尊重她選擇的權利?！?/p>

父母爭奪撫養權 ▲圖據IC photo

專家說法：

應以兒童利益最大化為原則

對于這起夫妻離婚引發的幼女撫養權之爭，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廈門大學法學院教授蔣月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涉及兒童的一切事務處理，都應以兒童利益最大化為原則，應該采取最有利于兒童利益的安排。

我國民法典中規定，離婚后，不滿兩周歲的子女，以由母親直接撫養為原則。已滿兩周歲的子女，父母雙方對撫養問題協議不成的，由人民法院根據雙方的具體情況，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原則判決。子女已滿8周歲的，應當尊重其真實意愿。

結合本案，福建信實律師事務所律師謝依寧表示，未滿8周歲孩子的是非觀還沒有完全建立，大部分法官會盡可能還原案件的客觀情況，綜合考慮父母雙方的各種情況，站在孩子的角度判決。

盡管朵朵已經7歲多，謝依寧表示應該將其置于整個案件的背景下，看當時夫妻離婚的時候孩子的意愿?！靶『⒆颖旧硗源?，如果兩年多的時間里孩子都沒怎么見到母親，這時候問孩子要不要跟媽媽走，這對女方來說也是不公平的?！?/p>

蔣月則表示，未滿8周歲的孩子如果有表達能力，可以征求其意見作參考。

對于如何評判孩子的表達意愿是否真實？蔣月看來，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她表示，詢問兒童的意見，要由專業的社工進行交談，可以由老師陪同，不只是法官去問，必要時可以由兒童心理學家參與。父母不在場的環境中問孩子，社工、心理學家有辦法獲知兒童內心真意。

結合本案，現在孩子稱要爸爸不要媽媽，是否還應該被強制執行？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孩子的撫養權涉及到人身關系，不像財產可以查封、扣押，關于撫養權的執行還需要雙方配合，將孩子強制交由女方撫養也是不符合現實的，同樣侵犯了孩子的人身自由。

本案中，若孩子的父親等人故意藏匿孩子，或采取其他方式刻意阻礙孩子母親實現生效判決中的撫養權，則應當接受法律懲處。若孩子父親將孩子帶到法院或其母親處，但是孩子執意拒絕隨母親生活，則可視為孩子的父親已經履行了判決書的義務，沒有拒絕執行的主觀意愿。

蔣月則表示，應該教育、引導孩子。如果媽媽沒有過錯，言行無不妥的，那應該教育孩子服從管教。如果有證據證明父親管教失當的，應及時批評、糾正父親的錯誤言行。

謝依寧律師指出，社會上存在一種現象，一些人會認為孩子在誰手上就會判給誰，這種想法導致很多人在離婚的時候先把孩子搶到手里控制起來，甚至將孩子藏起來，這可能導致法院在判決的時候會考慮執法難的問題?！斑@是一個很不好的社會現象，也是不利于孩子的。這并沒有從最真實、最客觀對孩子好的角度，而是考慮到執行的問題?！?/p>

蔣月表示，這個案件經過了一審、二審和再審，都沒有改變孩子直接撫養權歸媽媽的決定，說明法院判決孩子直接撫養權問題上應該是綜合考慮到案件的情況，考慮了孩子最大利益的。

現如今孩子為什么不愿意跟媽媽，這個問題應該通過心理學、社工等專業人員深入了解這個孩子內心的想法，查清楚她抗拒與媽媽生活的原因，再對癥地開展工作。例如進行心理輔導等辦法幫助這個孩子，消除孩子內心的焦慮或者誤解，使其能夠置身于健康成長的環境中，重新過上正常生活。

“針對兒童心理的引導、撫慰、輔導幫助，這個工作不能急于求成?！笔Y月如是說。

紅星新聞首席記者張炎良實習生唐麗

編輯 潘莉 責編 鄧旆光